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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一期】走马灯

别名:一期受难记Σ( ° △ °|||)︴丰臣后期至再刃重生于德川期间,历史没太考据有错误请见谅_(:зゝ∠)_

三日月宗近X一期一振,三日月出场很少果妹。冷CP,亚拉那一卡?

三日一期合志《月下桐》中的参文,写得略有惶恐,最后能通过非常感激。


走马灯(end


  今日清晨,侍从突然匆匆忙忙将他从仓库里搬了出来,精心擦拭一番后放置在本丸会客室中。一期一振本与两位弟弟约了上午一起晒太阳,现在却不得不跟随着自己的本体,心底满是纳闷也有些好奇。

  秀吉在世时的确很钟意他,经常放置于身边,然而现在的幼主或者说淀殿却对他们这些刀剑毫无兴趣,终日在库中积灰已是习以为常,现在这般突然大动干戈还真是吓着他了。

  侍从退下后整个房间里安静的一点声音也没用,一期一振端坐在自己的刀身边上,静静地等待。不久,浅浅的脚步声向这里行来,拉门缓缓推开,他看着淀殿踩着优雅的步伐走进来于侧席上坐下。紧跟着年幼的丰臣家主也走了进来,一期一振观察着眼前年仅13岁的少年,与秀吉截然不同的俊俏模样,得体的礼仪,向母亲问好后在正座上端坐下。

  一期更加好奇地看向门口,不知门外是何人物竟得两位大人如此对待。很快就得到了解答,然而拉门向两边打开的瞬间,他最先看到的并不是站在最前的原丰臣秀吉正室,而是她身后的一道深蓝色身影,恍如初遇时的再现,那张带笑的美丽脸庞再一次瞬间俘获了他的心神,叫他魂不守舍。

  “三日月殿……”

  三日月仍然对着他笑,轻轻向他招手示意,一期一振半抬起身子还没将那人多看几眼,拉门便关了起来。他心焦地直起身,小跑着向门口奔去,路过宁宁殿的时候竟有种对方正在看他的错觉。稍稍的违和感并没有阻止他的脚步,他在门口停下,深吸一口气后缓缓穿过眼前的这扇门。

  一门之隔,再睁眼,他想见的人果然就在眼前。

  “三日月殿……?”

  “是我,好久不见,吉光。”

  

  已经有六年没有相见了,三日月宗近还是分别时的模样,他双手拢在袖中,全身放松而闲适,与自己一同散步时的步调都丝毫未变。

  一期一振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六年前,他们每日都是这样互相陪伴着散步,看尽天守阁内一雕一木一花一草,好似不会厌倦没有尽头。已经,回不去了。

  眼前的男人还在笑着细数四周装饰变化,一期一振却只觉得气喘不过来,初见时心情是愉悦的,但这份愉悦却随着时间过去愈发发酵成了疼痛。他们付丧神拥有太长的寿命,身上几乎不会有变化,就算过去数十年、百年再见,他们也是这般模样。

  然而从遇见三日月开始他拥有了不一样的感情,那份只为三日月一人而生的感情。为什么他就那么淡定,一期一振瞥向三日月嘴上淡定的笑意,无法抑制地觉得满心不甘。对三日月来说,自己已经无所谓了吗?六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冲淡曾经的相濡以沫了吗?

  “吉光?”

  察觉到了一期的不对劲,三日月停下他絮絮叨叨的念旧,细细观察遍一期脸上不自在的表情后,他突然伸出手贴上一期的脸颊。

  一期一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我不会做什么哦。”三日月这样说道。

  “……即使您做什么,我也会乐意接受的。”一期一振望进那双映有三日月的眼中,认真地回答。

  三日月微愣了,然后笑着说:“是嘛,抱歉说了那样的话。那,牵手吧。”不等一期反应,自顾自地牵起了他的手,“好怀念,这个感觉。”

  他们付丧神的身体并没有温度,虽然能碰触,但那触感更接近于气息的碰撞,直直地抚摸对方的灵体,或者说灵魂。

  从十指相握的地方源源不断传来熟悉的触感,温暖的、包容的、满含眷恋、独属于三日月身上的气息,瞬间平抚了一期搅动的情绪。那是再多的言语也无法比拟的、直达心灵的确认,这个人仍然和自已一样拥有着同样的心情。

  “三日月殿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前段时间,宁宁殿突然能看到我了,原因嘛很难说清,就当是缘分吧。那位殿下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讶就接受了我,正巧此次来见秀赖便顺带将我带上。”

  一期一振抖了抖唇,更多的疑惑冒了出来却不知从何问起。

  “过来,吉光。”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庭院,三日月拉着他将他带入开满春花的万紫嫣红中,“阳光大好,不来享受一番就太浪费了。”

  他的笑容在阳光的映衬下耀眼极了,只要看着他,一期就觉得其他都无所谓了,只愿享受与三日月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嗯,原本也是约了弟弟们一起。”

  三日月笑容又加深了一分,带着恣意地放松:“那就让我先独占你片刻,在这阳光明媚的春日,将你的身影映入我的眼中。”

  “我也是,三日月殿。”

  六年前与三日月宗近分别时,一期就做好了刃生也许不会再相见的准备。他们付丧神是由刀中诞生的灵体,然而不管灵体如何趋近于人,拥有意识也好、思想也好、感情也好,身体却被人类所驱使、束缚。

  一度分离,许是永别。

  一期一振已经习惯分分合合,只是未料到与三日月的相处竟是如此短暂、太短暂,还没有拥有够对方就已结束。

  更没想到,还没沉淀好心情,又再重逢。

  “世事难料……吗……”

  “在感叹什么吗?一期。”

  一期一振特别喜欢三日月喊自己名字时的语调,不管是一期还是吉光,都像是在舌尖上回味过一遍才释出,非常特别也非常勾心。这声呼唤在三日月不在的年月里一直一直徘徊在他的记忆中,将这人的好不停地循环往复。

  一期抬起头望向头顶不知何时布满乌云的天空,刚才的阳光明媚仿佛只是一场假象,整个世界此刻正被阴霾的灰色笼罩。

  “突然,要下雨了呢。”

  话音落,天水便滴落了下来,从稀稀落落的一滴两滴,渐渐汇聚成细细的银丝洒落,滴滴答答地敲打在地面上。

  一期一振放开两人相握的手,轻轻地说道:“下雨了,我们进屋去吧。”

  没走出两步,他就被三日月拉住了手臂,一期一振没有回头。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已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所感染,变得晦暗不明,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什么表情,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三日月。

  “为什么要进屋呢?”三日月问道。

  “因为雨……”

  三日月将他更拉近几分,几乎贴在自己身上:“我们并无实体,这雨无法产生任何影响,为何要躲?”

  这个问题刺得一期心底犯疼,但他还是回答了:“因为模仿人类,不自觉便。”

  不,不是这样的。因为突然被打乱的日常,因为突然的重逢,因为突然的雨和三日月突然的质问,让一期更加深刻而深恶痛绝地意识到。

  “我们无形却有心,只是灵体越像人类,就越会像人类一样尝尽酸甜苦楚。”

  三日月宗近笑着轻轻地反问他:“一期,为何如此悲观?我很令你痛苦吗?”

  “非常抱歉并无此意,让您见笑了。”一期一振明知对方语气中捉弄的意味,仍平静地解释道。“一度本体分开,似是再难见上一面,您并不让我痛苦,看不到您才会令我痛苦。”

  “这句在我听来更像情话啊,一期。”

  “可我并不是在说情话,三日月殿。”

  “抱歉抱歉哈哈哈哈,我比你年长,看淡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三日月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不管以后如何,与你相处的此时此刻我会铭记于心,不让岁月吞噬。这即是非自由身的吾等,用自由的心所能做的事。”

  “我明白,让您担心了。”

    

  一期哥,宁宁大人回去了吗?

  是的。

  三日月殿也要走吗?

  是的。

  两个弟弟识趣地没有跟在身边,只有一期一振为三日月送行。宁宁的队伍已经向着远方启程,两位付丧神却还站在原地。

  面上笑着、祝福着、祈愿对方武运昌盛,也期待着再次重逢。可他们都心知肚明,再相逢的机会太低,不该有人期盼。

  他们相视许久,保持着温和的笑意,直到三日月与本体分离距离达到极限才不得不转身离开。一期一振看着他渐渐远离的身影,只觉视线一片模糊,心口里堵得难受至极。有一股冲动、一句话不停冲击着他的喉咙想要蹦出来,一句破碎的“我……您……”

  声音轻到连风都能吹散,三日月却感受到了般转过了身。那股冲动变得更加强烈,一期一振向前跨出几步,破开喉咙大声喊去:“我一直!爱慕着您!”

  这是一期一振对三日月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告白,而是告别。


  “一期哥,找到了~”

  鲶尾和骨喰在他身边坐下,“一个人晒太阳太狡猾了。”

  一期一振笑着:“抱歉抱歉,太舒服了就不想动了。”

  “暖暖的,感觉真好。” 

  “我也是。” 

  和平的五月天,三个人平躺在走廊上,享受着金色暖阳,谁也不会想到十年后,等待着他们的是怎样的灾难。

  

  付丧神是刀的灵,他们能化作人形,是为灵体。但灵体会消耗,所以每过十年、数十年需要沉睡一段时间。一期一振和弟弟们约好一起睡三年,然而这三年间睡得并不安稳,总有不安定的气息在城里围绕。

  一期担心着弟弟们所以不敢深睡,每有骚动他都会微微睁开眼倾听一番,待确认并无大碍后再闭眼继续睡。这般来来回回数遍,反而使得灵体耗损更大,他感到非常困顿,可是精神又紧绷到了极致。

  无意识陷入深眠状态的他,再一次被骚动的声音惊醒,这一次睁眼明显感到了不同的气氛。不止是城内,他所在的仓库内,醒着的灵体们都躁动不安着。

  外面的气氛压抑非常,一期一振虽不曾上过战场,但这种兵临城下的感觉却非常熟悉。与生俱来的刻在本体内的战斗直觉让它瞬间理解眼下的严峻状况,这座大坂城正处于战斗中心。

  砰——

  巨响在不远的地方炸裂开,震得房子都开始颤动,屋顶的灰尘和碎屑不断掉落,屋里的吵闹声越加嘈杂,一些熟睡已久的灵体都被惊醒过来。

  一期一振再坐不住,直接向着外面跑出去。明明是白天,天空却晦暗得异常压抑,灰黑色的烟雾在刚才炸开的地方汹涌升起,笼罩了半片天空。内殿的侍从和兵士们疯狂地来回接水努力扑灭爆炸带来的走火。

  走火的地方离仓库尚远,一期心下安心许多。他转身遥望城外,成片密密麻麻的军队在远处扎营,一股战栗打从心底直冲上来,一期一振能感觉到它身体里的本能正在尖锐地呼唤着去战斗。

  然而他的本体并不被需要,除了这座城的主人,没人敢去仓库里取名刀出来战斗。

  本能驱使着他向战斗的地方走去,他路过丰臣的军队,普通兵和狼人的他们所配的刀不过是时下的刀匠们为战斗所造的武器,在战场上损毁或者丢弃都没人在乎,战争结束也只会回收再造,连灵体都无法形成。可它们却是真真切切生在战场死于战场的饮血之刃。

  除去这些,城内也有很多付丧神,多是领将们的佩刀,大部分一期都不认识,少数有过几面之缘。然而时下谁也顾不上谁,一期木然地跳上城墙停住,已经走至极限,再过去灵体就会溃散。

  空气中凌冽的压力刺得他生疼,全身沸腾得犹如烧起般,他多希望此刻手中能握起自己的刀身冲锋陷阵,而不是躺在仓库中动弹不得一分。作为刀,却无法挥砍、无法保护想要保护之人,那还有什么意义吗。

  尖锐的战意被另一股绝望的无奈代替。

  “我……什么也做不到。”

  

  “好久不见,一期哟。”

  谁?

  一期一振僵硬地转向西面,距离他三十尺的城墙之角,他看到了不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身影。被落日染得橙黄橙红的火烧云在那人身后连成一片血色般的天空,烧得三日月宗近一贯沉静的脸上也满是杀气。

  一期一振向着三日月踏前一步,来自本体的牵制却让他再踏不出第二步:“为什么会在这里?”

  三日月摇头,一期一振注意到他的刀身染着血色,他紧张地再次询问;“发生了什么?您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为什么刀身……”

  “很想念你,所以就走到了这里。”三日月并不回答他的问题,他的笑容中带着点无奈和一期看不懂的苦涩,“如果能再多走几步,好想将你拥入怀中,我的吉光。”

  “我一直一直在想,现在的你是什么模样,痛苦吗?辛苦吗?不甘吗?”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一期一振感到迷茫,眼前的三日月总给他一种奇怪而违和的感觉,但他绝不会认错,天下间独一无二的三日月宗近只有眼前一把。

  痛苦?辛苦?不甘?

  就在刚刚短短的一息,一期一振几乎全部都感受到了,这些情绪差点将他压倒在这城墙之上。

  “吉光。”三日月温柔地注视着苦苦压抑情绪的一期,“看着我。”

  “痛苦也罢,不甘也罢,还记得我说过的?这些,都是非自由身的我们,用自由的心唯一的记住的事物。”三日月沉稳的语调缓缓地诉说着、安抚着,“过去也好,现在也好,未来也好,我会一直记得你。”

  “替你记得你,吉光。”

  三日月的每句话一期都无法理解,但不知为什么,听到的每一字都静静地驻扎进他的心底,牢牢地生了根,将他浮动的情绪慢慢抚平。

  “记着你的这个我,也会一直爱着你,我的吉光。”

  “所以,已经够了。”

  “三日月殿?”在几近崩溃的时刻,遇到最不可能的对象,不明所以地听了一番告白,一期一振几乎要以为眼前的一幕是自己的臆想。

  “最后了,让我这个老爷爷也任性一下吧。”三日月突然这么说着,然后一期眼见着深蓝色的身影急速像自己奔跑而来。

  一瞬间的事,那人已经来到自己面前,和以前一样,温柔地手抚摸上自己的脸颊,那股独属于三日月宗近独属于一期一振的气息毫无改变,向他宣告着这一切都是真实。

  “我等着你,一定会再见。”

  随着三日月渐渐消散的身影,留在一期耳边的是这最后一句话。

  一期一振惊恐地伸手想将眼前的付丧神留下,却抱了空。

  他无声地呼唤这三日月的名字,摔倒在地上。长久来无法好好休眠补充的灵力,在今天接二连三的突发中消磨殆尽,已经达到极限。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渐渐消散,意识也越发涣散。他明白已经撑不下去,最后望一眼城外的军队,担心着弟弟们的安危,不愿睡去,却被迫沉睡。

  

  黑暗的意识中,他无法安宁,身体沉重得动不了分毫,他拼命地想醒来却无论如何也只能在黑暗深处徘徊。每走上一段路就会有记忆的碎片突然冒出来,他就像个看客看着自己的故事一幕幕上演。

  他看到刚凝聚成付丧神的自己,那时还没磨上,比现在的自己高些壮些头发也更长些。灵体初成的自己还懵懵懂懂的连情绪是何物都不懂,跟在人的身边,渐渐学习人的行为,体会人的情绪,懂得了人的感情。

  为什么他们是刀,却要和人一样有感情?

  长久的时间过去,他才明白,并不是因为他学习人类才拥有了感情,而是有心之物自然而然会生成感情。

  心,真是奇妙的东西,没有实体,却实实在在存在着。一切情感、记忆都存于其中,既是他最软弱的地方,也是给予他最强大力量的地方。

  陷于黑暗中渐渐迷失自我的时候,一期便不断回忆骨喰和鲶尾,他的两个弟弟,还在未知的危险中,他必须出去保护他们。

  他不断地行走着,回忆也一直推进着,仿佛要将他的刃生重放一遍。一期想着是不是走到回忆的尽头,他就能醒来,于是他更加紧脚步向前跑去。

  曾经的主人一任任闪过,曾遇到的付丧神和灵神一个个向好问好,一期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经历过这么多,长久的岁月流逝带走了太多曾经,现在这般看来却是珍贵难得。

  不知不觉一期慢下脚步,他走到了丰臣秀吉面前,在秀吉身边的短短八年是他最珍惜的一段时间。第一次见到弟弟们,第一次体会到骨子里自然而然的亲情;第一次见到三日月,第一次体会到心不由己的爱慕;第一次被磨短,第一次感受身体被伤害时难言的疼痛。

  这些鲜活的情感,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胀满了他的心底。

  失去三日月的时候,已经让他痛苦压抑,如果再失去弟弟们,一期不敢想象这颗心还能剩下些什么。

  

  最后他走到了尽头,越过与弟弟们分享着暖阳的自己,略过在城墙上迎着落日消散的自己,回到了满目疮痍的仓库,来到自己的刀身前。

  他伸手握住自己的刀身,感受着手下颤抖,是他在害怕,还是本体在害怕,他无暇细想,只想着回到现实。

  眼前的仓库渐渐扭曲变化,一瞬的晕眩将他击倒在地,即便如此,一期也紧紧抓着自己的刀身绝不放手。再睁眼,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顾不得观察四周,他冲出去呼喊着弟弟的名字。

  “鲶尾——”

  “骨喰——”

  他跑出房门就知道自己仍在天守阁内,第一反应先奔向存放着他们刀身的仓库。路过的侍从和兵士们紧张慌乱地奔走着,到处都是“走火了、走火了”的喊声。

  如若不是他们身上的夏装,一期会以为自己根本没离开冬天那场战役。

  现在是什么时候,他睡了多久,他的弟弟们还在不在仓库,没人能够回答焦急的他。他只能尽全力冲进仓库中,里面也到处都是混乱,颠倒的架子,坍塌的墙壁,他极力搜索着弟弟们的身影却怎么也找寻不到。

  “我的弟弟,骨喰和鲶尾,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他不断向周围的付丧神们询问着,直到有人回复他:“前几天他们和你一起被侍从带走了,去哪就不清楚了。”

  一期一振转头就跑了出去。

  

  奔跑、不停地奔跑、没有尽头似地奔跑。

  从意识里,到回到现实,一期一振发现自己一直在重复这个动作,可他无法停止,也不能停止。一旦停止便是放弃,一旦放弃,便是抛弃。

  他被迫放弃了三日月,心底挖出了一个填不满的空洞。

  如果再放弃两位弟弟,这颗心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边跑边呼唤着他们的名字,路过能看到他的灵体就抓着询问,追着城内的将领们寻探可能的下落。绝望的是无论如何也遍寻不到他们的身影,不管是本体还是灵体,不管怎么呼唤都没有回应。

  大坂城内火势越来越大,刚恢复灵体没多久的身体远没有以前能走得远,一期焦急地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吃力,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从本体那传来的拉扯,不停地将他往后扯。

  恐惧的颤抖从身体里不可抑止地遍布全身,这是从未体验过的感受,这具灵体在害怕些什么?为什么停下了脚步?我还没有找到骨喰和鲶尾。力气用完了吗?

  还是?我的本体即将死亡了吗?

  有什么炙热的东西在他的灵体上爬来爬去,从未感受过的热度在短短一瞬间遍布他全身。

  一期一振痛苦地蹲下身体,这股可怕的热度已经烧进他的身体,似要将他的心灵燃烧。为什么灵体也会感受到这样的痛楚?因为死亡?

  我的弟弟……难道你们也已经?

  一期一振的灵体已经达到极限,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再一次慢慢消散,却深刻地明白再不会有重现一天。

  我要死了吗?已经,见不到弟弟们了吗?

  已经见不到你了吗?

  

  火焰色。

  到处燃烧的火焰,占据了原本黑暗的意识。

  我的刀身被灼烧着,我的意识也被灼烧着。

  热、好热。

  无论怎么奔跑都无法逃开,脚下每一步都是窜起的火焰和炙热的温度,它们焚烧着我意识深处的记忆和感情。

  请住手——

  请停住——

  那是我珍贵的……全部。

  

  我的弟弟,他们喜欢叫我一期哥,会向我撒娇,偶尔会捉弄我,却从不令我担心,是非常让人放心的弟弟们。

  我爱慕的人,非常美丽优雅,虽然会开玩笑说自己是爷爷,却有着安抚人心的宽容大度,能被那样的人同样爱慕,感到非常幸福。

  还能见到你们吗?

  

  火焰已经全部包围过来。烧吧烧吧,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们烧的了,满足了吗。

  

  突然想起三日月殿说过会一直记得我,替我记得我。

  有点开心。

  你愿意一直记得我,谢谢。

  

  再见——

  

  他的世界里总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连自身也看不到。偶尔会有光亮出现,可他一旦想靠近,那道光亮就会被突然窜起的火焰包围,火焰再将整个世界笼罩,蔓延成不停歇的大火烧着空旷无一物的空间。

  热、好热。

  痛、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痛楚将他折磨。

  他害怕那火,可又希冀那光亮。于是不断地在追逐的过程中被火焰重复燃烧,循环往复。

  已经够了——太痛了,已经不想承受。

  当他终于放弃追寻那道光亮的时候,他开始陆陆续续听到奇怪的声音。

  醒了吗?

  ——谁?

  能早点醒来就好了……

  ——谁?

  一期哥,快点醒过来吧。

  ——我?

  

  他睁开眼睛,然后,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试着动了动身体,眼中的世界开始旋转,坐起来之后最先看到的是自己的腿,在地板上神展开来,然后是双手,有些不习惯似的握紧又松开。

  身旁的刀架上放置着一把红色镶金的刀,第一眼就认定那是他自己。

  自己是这把刀化作的灵,他深信不疑着。

  除此之外,自己还是什么?或者还是谁?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总是呼唤着他的人是谁?在哪?

  空空的,这个身体里,更准备地说是这个心里。

  莫名的刺痛从身体里钻了出来,就像不停地在暗示他,快动起来,快想起来,快去找。

  他遵循本能站起来、跑起来,去寻找某个身体里催促着他寻找的东西。

  他跑出房间,外面正对庭院,阳光大好绿意盎然。他的身体在接触到阳光后刺痛一下消去很多,有种温暖慢慢涌了上来。但是那股找寻的冲动没有淡化,反而更加浓烈。

  有什么东西……什么人……

  “一期哥?”

  “一期哥!”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两个向他奔跑而来的身影,心里突然像被填进了什么,不再那么空落。

  我的弟弟——  

  他被扑倒在地上,两个弟弟将他严严实实地压在身下,不停唤着“一期哥”。

  那是我的名字吗?非常熟悉的感觉。

  他的手很自然地抚摸两人的背后,温柔地轻拍着。

  他们不久就必须面对自己失忆的事实,但至少此刻,让他们享受下期盼已久的来自哥哥的安慰,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

  

  他和他们坐在走廊上,温暖的阳光洒遍全身,两位弟弟都笑得非常开心。他总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似。

  “一期哥也失去了记忆吗?”黑发的弟弟这样问道。

  “也?”

  “我们是一起再刃的,但我醒来的很早,一期哥却一直在沉睡,完全没有醒来得意思,我们一直很担心。”黑发的弟弟看着他,满是担忧。

  他知道他必须说,所以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经鼓足勇气:“抱歉,我现在,除了你们俩是我弟弟,什么也……不记得了。”

  “你们的名字也好,自己的名字也好,为什么在这里也好,全部都。”

  他觉得自己也许是笑着和他们说的,不能表现出担惊受怕的样子,要像个哥哥一样,要做到让弟弟们安心。

  但是失忆的残酷事实,不是靠他的笑容就能缓解的。

  长久的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弟弟,说自己没事?能醒来也是好事?记忆什么的也不是大事?该怎么办好,以前的自己应该很容易就说出让弟弟们放心的话吧。

  “好过分……”黑发的弟弟一下子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白发的弟弟则是背过身只留给他一个紧绷的背影。

  “抱歉,不是故意忘记你们。”

  “才不是!”白发的弟弟激动地喊道,又埋下头去。

  “为什么是一期哥经历这么痛苦的事,对不起我们没有陪在你身边,对不起。”黑发的弟弟不停抱歉着。

  他的心底升起的却是更多更多的愧疚感,“明明没有陪在你们身边的……是我啊……”

  “一期哥忘记的全部,全部全部我们都会告诉你!”

  

  “你的名字时一期一振,因为你是我们的老爹、也就是制造我们这些刀的刀匠栗田口吉光传世的唯一一把太刀,是他最得意的杰作。”

  一期一振点头,他的刀身上有着吉光的铭,这是最强的证据。

  “以前的你还要长,四十多年前在前主丰臣秀吉那被磨短成了现在这样。”

  啊,原来这样?所以总觉得自己该更高?

  “我们以前都是秀吉的刀,而秀吉是称霸那个年代的霸主,在他死后,争权夺业的战争烧毁了我们所呆的城。骨喰没有事,我和你都在那场战役中烧身,本该死去,后经其他刀匠再刃而重生。”

  从交谈中,一期一振知道了黑发的弟弟叫鲶尾,白发的弟弟叫骨喰。鲶尾再刃后记忆有部分欠缺,不是很完整,但他很乐观,又健谈,完全不在意自己已经失去的回去。

  他说,和你们的回忆,再造就好了,想造多少造多少。

  骨喰比较安静,但他的记忆是最全的,他静静地在一旁听鲶尾诉说,然后补充鲶尾欠缺的部分。

  他们将所知道的一期一振娓娓道来,即使是没有相遇之前的部分,也靠着一期当故事告诉的话,还给他。

  这样渐渐拼凑出一个无限接近自己的形象,那个活在火焰前的一期一振,一定是自己无误,不然心底不会这么毫无违和地轻易接受。就算失去记忆,刀身也失去了战斗价值,他仍是一期一振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然而心里总有块空缺,无论如何也填不满,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隐隐作痛。那是给谁留下的位置吗?那里曾住着非常重要的人吗?一期曾试着向那洞里探去,里面却像个无底洞深不见底,什么也探寻不到。

  不久他迎来了醒来后的第一场细雨,他望着视线外浸在银丝中的庭院,突然感到莫名的熟悉感。他站起身来,不顾弟弟们的呼唤步入雨中。

  有谁,曾经在这相似的地方、相似的雨中,和自己说过什么话?

  有一个朦胧的身影好像就在眼前,却怎么也看不清,他朝自己伸出手,于是一期也伸出手,却在碰触的瞬间幻影消失了。他什么也抓不住,也什么都记不起来。

  鲶尾和骨喰担忧地跟在他的身边。

  “我……”一期一振平静地问,“是否还有非常重要的人存在?”

  “那个是……”鲶尾犹豫着。

  骨喰抢先他一步直接宣告了结果:“是一期哥的恋人,一定是他。”

  恋人?啊,是恋人啊。和弟弟们截然不同的、不断搅动着他的感情,原来是爱慕的心情吗?刚才雨中的幻影也是和那位曾经的记忆吗?

  “那位大人到底是?”

  “他是三日月宗近,平安时代起便存在至今的名刀。”  

  三日月宗近,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底破损的最后一块地方终于也填补了上去。这颗被四分五裂的属于曾经的一期一振的心,在此刻,终于经现在的一期一振之手,重新粘合起来。

  

  一期。

  一期哟。

  吉光。

  ——您是三日月宗近吗?

  一期一振有时会陷入到自己的潜意识中,最近火焰不再频繁出现,也许是自己的心变得坚强地缘故。取而代之的是总是呼唤着他的声音,非常亲昵熟稔的语气,每次听到心头都温暖异常。

  三日月殿,是您在呼唤我吗。

  那把平安时代贵族刀的模样,已经从弟弟们那了解了个大概,然而无论怎么在脑中拼凑,都无法想象那人真实的姿态。他有着深蓝色的头发和同色的狩衣,他的眼中映有三日月的光辉,身姿挺拔优雅,笑容高贵骄傲。对着自己时会显现化水般温柔,含蓄又大胆地倾诉爱慕。

  可是,就是这样重要的存在,一期一振悲哀地发现自己就是想不起来。

  坐着他对面的身影一定是记忆深处残存的影象,那个身影并不与他交谈,只是静静地每过一会唤一遍他的名字。

  一期学会了不再去靠近,不管他怎么做都无法碰触到三日月的身影,越是尝试只会眼睁睁看着身影消失。与其面对空无一物的意识,他宁愿面对一个看不真切的身影,至少还能听到对方温柔地喊他的名字。

  三日月殿,您现在在做什么?

  已经忘记您的我,还有资格想念您吗?

  说到底,为何忘了您的我,还会感到这般炙热的感情。此身被烧毁,被重造,它带走了我记忆,却似乎没有将感情带走。对弟弟们的爱,对秀吉的怀念,对您的想念,都是源自无法烧毁的内心吧。

    

  总觉得您曾经和我说过很重要的话,如果我哪天想起了您,请说给我听好吗?

  

  尾张家的日子过得很是平坦安稳,一期一振几乎要忘了那片灼烧他的火焰。他满足于有两位弟弟陪伴,偶尔希冀着能打听到三日月殿的下落。

  这就是一期现在全部的愿望。

  如果这个愿望太过贪心,请降罪在我的身上,不要伤害我的弟弟。

  一期一振紧紧抱着怀中的付丧神,他几乎分不清眼前的火到底是现实还是他的意识。只是周围嚎啕的哭声和被火烧得通亮的天空,不停地提醒他,眼前的火焰是真真切切的。

  那场将他烧尽的大火再一次出现在面前,这次烧得却不是他。

  他眼睁睁看着骨喰在他面前痛苦地翻滚,不论他抱紧他、安抚他,然而一切都是无力,火焰……火焰会将全部都烧走,他切身体验过灼烧的疼痛,哪怕记忆不在,却将这份疼痛刻在了灵魂中。

  “骨喰!骨喰,哥哥在这里,不要怕。”

  “一期哥……”

  如果他能像人类一样碰触刀身,他一定会冲进去带走骨喰的刀,不让他承受火焰之苦。为什么,他是这样无力。

  他没有保护好鲶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大坂城的火焰烧了鲶尾。

  再一次的,他没有保护好骨喰,就在自己的面前,被烧着。

  “我是……多么没用的哥哥,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再紧的怀抱也无法挽救即将消逝的灵体。

  骨喰艰难地抬起头抚摸一期的脸颊:“不是你的错,和一期哥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

  “啊!——火焰,是这样可怕的东西吗,你和鲶尾都是被它伤害过的,好痛……”

  “骨喰!!”

  “这样也……公平了吧?”

  “骨喰——!!!”

  明历三年正月十八,一场可怕的大火席卷整座江户城,三分之二的江户被烧毁殆尽。一期一振也在这一天失去了他的弟弟,亲眼看着他在自己的怀中消失。

  那是他存放自己的记忆以来,比火焰更让他可怕的噩梦。

  

  他将自己蜷缩着,身边的火焰将自己包围,一直被刻意遗忘的火焰恣意地在他的意识中狂舞,疼痛一遍一遍冲刷着他的身体。他想借此提醒自己,这是鲶尾受过的伤,也是骨喰受过的痛。火焰,一定是对无能的他的惩罚。

  太多的痛苦压得他喘不过息,既然要惩罚他,为何不让他就死在那场火焰中。既然让他重生忘记一切愁苦,又为何让他再体验一次丧亲之痛。

  那么,把我的记忆还给我吧?

  一期一振木然地问道,他困在这里已经很久,火海漫无边际不停歇地燃烧着,无休无止。他找不到出口,不知如何回到现世,大概是陷入了沉睡中无法醒来。弟弟们的呼唤还能听到吗?鲶尾怎么样了,骨喰……后来怎样了?

  心底的这场火,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他闭上眼睛拒绝看,捂住耳朵拒绝听,也阻隔不开火焰对他的追逐。

  到底要将我烧到什么程度,才会满意?

  

  “吉光?”

  “吉光?醒醒。”

  一期一振睁开眼,头顶的光亮直照射进他的眼中,晃得眼疼,他难受的抬手将袖子遮在脸上阻隔阳光。

  “阳光大好,不来享受一番就太浪费了。”

  一期空闲的那只手拽住了身旁深蓝色的衣角,从衣袖的缝隙中看不清衣服主人逆光的脸,只觉得该是笑着的。他突然撒娇般地开口:“太晃眼了。”

  “你说我还是阳光?”

  “阳光。”

  虽然在我眼中,您也是耀眼非凡的。

  “哈哈哈,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三日月爽朗地笑着,“那就让我为你驱散这光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乌云迅速占领了天空,几息之后,细细簌簌地绵绵小雨将他们笼罩。

  此情此景,熟悉得令他心痛。

  “三日月殿……”

  “为何如此悲观?我令你痛苦吗?”

  一期坐起身,他身处一处不曾见过的庭院,眼前的三日月不再是模糊不清的黑影,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衣着甚至头发上的头饰,然而只有三日月的面庞仍然遮着一层滤光看不分明。

  “并没有,您从未令我痛苦,每一次想到您都令我感到安心。虽然失去了与您一起的记忆令我心痛,但和痛苦是不一样的。”

  “我所痛苦的是自己太过无能,什么也做不到。”

  “我也是。”

  诶?一期惊讶地看向三日月,在他眼里,三日月一直像是一切都看淡了,非常游刃有余,他从未想过三日月也会有痛苦的心情。

  “无法拯救你,我也很痛苦,吉光。”

  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落,一期张开嘴想回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因为只有梦里,没有眼泪的付丧神才会落泪,只有在梦里,他才会回忆起一些与这人的记忆。

  也只有在梦里,他才会如此清晰地见到三日月。

  “对你的痛苦我无能为力,我所能做的就是记着你,替你记着你,以及爱着你。”

  三日月还在温柔地诉说着,但一期感到自己的意识离三日月越来越远,他挣扎着想留下,在三日月身边再多呆一会。

  却被恋人劝说着。

  “所以快醒来吧,吉光,回到那个有着爱着你的人的世界身边。”

  

  他睁开眼睛,这回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果断迅速地坐起身,还没站起来向外走,就见着了他想找的人。

  “鲶尾?”

  鲶尾就坐在自己身边,他的手紧紧拽着身前摆着的骨喰的刀身。两个人都愣了神,互相凝视着确认着,然后几乎同时向对方伸出手,紧紧地拥抱。

  “一期哥,终于见到你了!”

  “我也是,对不起鲶尾,让你久等了。”

  “接下来我们一起等骨喰醒来吧。”

  

  是啊,和怀抱里这份温暖比起来,火焰又算什么。

  我绝对不会被它吞噬的。

  为了我爱,和爱我的人。

  

  此身,非自由身。这是身为刀的宿命,他并不憎恨这幅没有实体的灵体之驱,也不憎恨自己付丧神的身份。他感激自己曾活得七情六欲丰富多彩,哪怕分分离离带来无数愈合不能的心伤,只要这颗心还承载着美好的感情,即是幸福。

  

  总有一天骨喰会醒来。

  也总有一天,还会有与三日月殿相见的那天。

  一期一振深信不疑着。

  

  距离2205年,还有545年。


——END——


本篇三日月共出现3次:篇头为历史中的本体,冬之阵时实则是翘班的本丸爷爷,最后是一期记忆的结合体。篇中因从一期视角描述不甚详尽,希望能带着上述说明理解本篇,再次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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